我是村学读的小学。
    
   1972年我们村上有了小学，是在一个废弃的羊圈里，放羊人住的窑洞。土坯垒的桌凳。一位代课老师（是村上文化最高的外地嫁来的一位嫂子，完小毕业，相当于现在的四年级）。一至五年级混合班设置。一开始有三个年级，是按小朋友数数字的能力分在一、二、三年级。1973年，县上投木材，村里出工打土坯修了两个教室，一间老师办公室。小学校在秋天搬到了新教室，有玻璃窗，木课桌。那时候有了书读，快乐是无法形容的。我升到四年级，在外地寄学的大点的孩子也有回来的，五个年级就凑齐了，每个年纪五到十个左右孩子不等。
    
   入学那一年，我十岁，此前在家里帮父母带妹妹。父母不识字，村上没学校，可幸运的是我们家里住着一个班的解放军战士。我数数和学写字都是战士们用木棍在院子里教的。我最初学会认、写的字是“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人民公社万岁”“解放军万岁”这些口号语，数字能从1数到300，好像也能写到100左右，记不大清了。我在村学入学时数到了300，因此就上了三年级。我小学没有读一、二年级，可以说家里住的解放军叔叔是我的启蒙老师。那时的村小学其意义主要在给我们提供了学习的机会，五个年级，一名老师，学语文和算术两门课程。到了四五年级，语文问题不大，老师还能应付，算数有了难度，老师也有很多不会，就领着学生共同讨论。现在想想，钻研和讨论的习惯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小学校没有围墙，坐落在一坐小山下，一条干洪水河旁，可以说是一个开放小学。小学白天是我们这些小朋友的阵地，晚上还是生产队里扫盲班识字的地方。教村民识字的还是我们的老师，那时候就觉得老师很能干。扫盲班不是天天晚上识字，好像是一周一次集中学习。教材是老师自己油印的，内容是毛主席语录和当时流行的口号，比如：“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等等。老师刻板，我们这些大点的孩子帮忙印制。我的父亲就是在村校的识字班识的字，他自己说学会写的字有百多个，认识的字多点，可以连蒙带猜的看报纸。
    
   小学校的体育项目主要有滚铁环、打沙包、跳房子、跳绳、跳远、跑步等，夏天还会去离学校两公里远的涝坝里玩水玩沙。器材都是自制自带，沙坑跑道都是我们自己在老师带领下整治出来的。这些项目玩法没有标准，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新游戏，大家就跟着学，有时还会结合小学校的条件改进改进。每天下午课基本上是体育、文艺、写大字等内容，早上跑步是必须的，下午玩啥活动根据自己的兴趣。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我们为了让滚铁环更加有趣，在学校旁的一坐小山丘上修成了一条盘山的铁环跑道，灵感来自当时正上的语文课的一篇毛主席诗词“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我们想象着把铁环道修得尽可能的复杂，由山底盘旋着到达山顶，山顶上插了一面自制的红旗。谁能一口气滚上去，谁就是好汉，这个名份也是来自毛主席诗词“不到长城非好汉”。
    
   那几年，大人们搞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很忙也很累，顾不上管我们，家庭作业不多，放学后回家要干许多家务活。学习上有问题也是请解放军叔叔指点。
    
   村子里住了解放军，他们有时候会放电影，我们有幸在小学阶段看到了电影。很神奇啊，一开始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在一块白布上走来走去的，还有说有唱的，前面看一会，又跑到后面去看一会，再围到放电影的机器旁看一会，不敢问放电影的叔叔。第二天，小朋友们在一起会为此猜想争论，不会有结论。第一次看的电影是《红灯记》，现在知道那是样板戏，后来还看过《奇袭白虎团》《地道战》《地雷战》。有一部外国的电影，好像是越南还是朝鲜的，一个好人，一个坏人，坏人在运输军事物资的车箱安放炸弹，好人要阻止，两个人打的很惨，吓得我不敢看下去了，自己回了家。
    
   不知道哪天开始，村子里拉上了广播喇叭，喇叭里唱的也是京剧样板戏。天天听，许多唱段就记住了。五年级的时候，春节要慰问解放军叔叔，学校要表演节目，我们就凭记忆，模仿电影，排了一场红灯记选段，我扮演的是鸠山，我本意是想扮演李玉和的，但是鸠山这个坏人没人扮演，我是班长，只好自己主动做了坏人。我们稚嫩的表演，解放军叔叔们不时会给以鼓励的掌声，围观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们是绝对的肯定。的确，在缺文少化的小山村，一帮小朋友，在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老师带领下，能演出一个小场的节目，是个了不起的成绩。妈妈兴奋了好多天,我记的一个细节，演出后几天里，下了课放了学，妈妈都会把我拉到身边，边整理整理衣服，边嘴里念叨，我的娃那天演的真精神，其实我一定是平常的样子。那个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能体会到，母以子荣，我们做出哪怕一丁点的成绩，在妈妈那里都会放大，成为她的一种精神寄托和慰藉。
    
   我在村学也经历了批林批孔，对报纸上发的批判文章记忆印象不深，对那时候用漫画形式批判有记忆。当然我能读到报纸也要感谢家里住了解放军叔叔，读的报自然是解放军报。我们在小学四年级开始学写毛笔字，老师要求每个人用毛笔画一副批林批孔的漫画在村中心修的学习墙上展示。记得学习墙是为村民学习毛主席的“老三篇”修的，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忠”，生产队里有一段时间天天组织社员早晚在墙前学习，后来知道那是在“早请示晚汇报”。我们小学生画的漫画贴上了墙，在村上算是重大文化现象，家长们都很兴奋争相去看，也要评头论足一番。我们画画是依据老师讲的一些林彪反党集团背叛毛主席偷驾飞机摔在蒙古温都尔汗的事和孔子要克己复礼的事。不理解为什么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批判，也不用去探讨和理解，老师说林彪是孔老二的孝子贤孙，我们也就当成是师徒关系了。后来知道他们相差了2000多岁，一起批判确实牵强。当时我们还学会了一只歌，歌词是“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嘴上讲仁义，心里坏主意，鼓吹克己复礼……”。就着这些零碎的信息结合我们在村上能有的见识创作漫画，我们小伙伴们的想象力都不丰富，有模仿画林彪驾飞机逃窜的，有模仿画林彪和孔老二对吹喇叭的，我画的是一头干瘦的老母猪在给小猪仔喂奶，老母猪是孔老二，小猪仔是林彪反党集团，意思是林彪反党集团是孔老二的孝子贤孙。现在看真不搭调，可是那时候却受到好评，原因是村上人的理解水平和见识差不多，另外我画的猪还比较像猪。可见，见识对一个人的认知和理解能力有很重要的影响，小的时候如果有条件，能多出去走走看看，能有能力和条件去博物馆、科技馆，家长一定要带孩子走出去长见识。在我们那样偏僻的小山村，应该说我们村的小朋友是有点见识的，那就是村上住了解放军，我们有机会看了电影、读了报纸，算是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开了点外面世界的的窗。我们村上后来考上大学的几个同龄人都是小时候爱跟着解放军叔叔看报的人，这也间接地证明了读书兴趣爱好对一个人成长进步的影响很大，从小培育学习读书的兴趣，比学会了多少东西更重要。
    
   今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回想起启蒙成长的点滴，记录下来与大家分享。最重要的是，发自内心的想表达：向中国人民解放军致敬！向解放军指战员致敬！更要向启蒙我的解放军叔叔致敬！